(四)嫌疑人
同居生活没有夏树想象的那么难堪,归根结底,是少年给了她太多的尊重和自由。
这些她不曾拥有的东西在这里不要钱般遍地都是,她一人在家独处时还没能感受到它的可贵,但当她身边有个人印衬自己的所得时,一切就昭然若揭。
除去继续上学这件事以外,夏树获得了几乎所有的个人时间支配权。她不会再被呼来喝去,不用再畏畏缩缩地躲在房门后,更不需要浪费时间舔舐伤口熬过痛楚。她花了不到两天的功夫把他家里的漫画一口气读完,然后坐在他的床上听他弹吉他。
弹毕一曲,她好奇地四处转悠拨弄,看他房间里的电脑亮起和学校机房截然不同的彩色灯光,看厨房里有些落灰的烤炉和油烟机,看客厅里壁挂式的巨大电视,看厕所里的淋浴头和能塞下自己的洗衣机。
就连出门也只需要和他简单地提一句就好——这里的提一句,不是近乎汇报式的说明目的地和所需时间,而是告诉对方自己暂时不在这个家里了,是一种出于信任的告知,让对方能在独自一人时做好抵御孤独的准备,以防对方需要自己时扑了个空。
夏树仿佛从地狱坠入了天堂,享受着独一无二的偏爱,幸福得要冒出泡泡来。
两人的关系很快升温,夏树一点点在心里推算着时机,在某个夜晚发起了一场看似突兀的表白。效果很好,不枉她筹备许久。
在那过后,夏树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在这附近还有一栋可以被称之为家的房子。
他们幸福又平静地生活了大约两个月,期间除了夏树在第一次和他的父母通视频电话时有些支支吾吾以外,没有遇到任何可以被称为挫折的事。事实上,他的父母很开明,十分欢迎夏树的到来,甚至还把他赶出房间,叮嘱了夏树许多同居时要注意的事。
尽管一开始两人有些不好意思,但写在脸上的恋爱终究没有瞒住文学部朝夕相处的朋友们多久。意料之中的是,大家都送上了祝福;意料之外的是——
——有警察找上了门。
来者是一位女姓,只带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没有穿制服,但是带了警官证。
夏树没有给她开门,而是率先拨打了110查证她身份的真实性。
可惜,那人确实是如假包换的警察,甚至是资历很深的那一批,侦破过不少棘手的案件。但这些都不是让夏树开门放她进来的理由。真正的理由荒唐到让夏树感觉好笑,感觉像自讨苦吃。
他轻轻地把手搭在夏树的肩膀上,他说:“我一直在想办法帮你摆脱过去的阴影,所以也一直在注意案件的进展。”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位警察此前常和我保持联系,今天来到这里,也是因为案件已经告破,你有知情权。”
“夏树,嫌疑人已经被抓住了,从此以后,你不需要再害怕。”
夏树被他眼中的真诚震慑住了一瞬间,随即,从幸福的泡影中归来。她开始思考,开始表现得软弱,开始将自己抛弃已久的面目胡乱套回身上。
她说:“好。”
她甜甜地笑,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然后在这层伪装下面写上另一层因火灾心碎又神伤的伪装。
在迈进门的一瞬间,警官锐利的目光骤然收敛,她审视着夏树,夏树则回以茫然。她们对视了几秒,警官柔和地笑笑,捧着笔记本开始讲解。
“纵火犯已经抓到了。”
夏树愣了一下,许久未曾掩饰自己让她的技艺出现了些许生疏。她在可供选用的表情间停滞了几秒,而后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应:“是那个……和我爸在同一个地方赌博的抢劫犯吗?”
“当然不是。”女人的声音很踏实,本该给人一种安心感,夏树听来却格外烦躁。
“时间对不上,那个人只是想问您的父亲要回一笔欠款,甚至还有收据。”她顿了顿,指尖翻过几页,露出笔记本里夹着收据的复印件和一些凌乱的笔迹,“更重要的是,他当时已经身无分文,身上没有引火物。”
她向前一步,模式化地微笑着:“夏树小姐,经过对现场的保护和复原,我们判断出起火点在您父亲的房间。尸检报告显示——”
“烧成那样还有尸检报告?”
女警官平静地看着夏树,并不在乎自己被打断,继续念稿般陈述:“显示他是被烧死,而非死后焚尸。死者生前酗酒,对吗?”
“……”
“对吗?”她面带笑容地追问。
“嗯。”
“好的。死者的前胸是最先烧伤的部位,原因很可能是其上的酒精被引燃。当日下午小卖部老板的监控中有拍到您的父亲购买了两瓶啤酒和一包烟,我们在失火现场找到了品牌相同的酒瓶。”
“所以……”
“起火点可能有两处,尚不确定是靠近窗边的床单先被点燃,还是旁边的窗帘先被点燃。火源是您父亲掉落的烟头,我们找到了在烟盒中未被点燃的一部分。”
夏树忍不住开口:“你……你们想说我爸自己把房间点着了?”
“你对这个结论有什么不满吗?”她平静的声音中泛起些许疑惑,“我们做了两个月的回溯,甚至复现了数遍。如果你想,你可以等会跟我回局里看一下证言与证物。”
“……不了。”
“您的父亲也许是因醉酒而使未熄灭的烟头掉落,又或者是因为困意……”
第一次,前所未有的第一次,女警官收敛了冰冷死板的笑意,几乎是瞪着夏树般,一字一句地说道。
“由于过失行为引起火灾。”
夏树似乎松了口气。
“请不要担心,此前已赔付的那部分保险单依然生效,尚未赔付的也会陆续补上,这一样算作意外事故。”说着,她合上笔记本,“夏树小姐,剩余的调查,只和你有关。”
“我们走访了附近的人家,您长期被父亲家庭暴力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