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快到了。”埃伦蒂拉突然出现在洗手池边,夏树尖叫一声倒退了两步,洒了恋人一脸的水。
埃伦蒂拉无所谓地任凭水珠从脸颊上滑下,这副平静的模样激怒了夏树:“不是,你下次出来的时候能不能像人点?”
“如果我们还有下次的话。”
“我是真烦你啊!你不是说你不打算再让我做任何事了吗?”
埃伦蒂拉轻轻摇头,她纤指微动,夏树的灵魂状态被投影到两人面前……几乎完全凝固了。如果要找一个粗略的百分数来概括,那就是超越了99%,而无限逼近100%的状态。
夏树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害,就这?不会就这吧?多大点事啊,看把你急的。“
“这对你来说不也是好事吗?你终于不用再蹉跎于此,天天和那个比你强一截的造主打来打去,为我们这群无用的庶民费神了。”
并非如此。
埃伦蒂拉说,她第一次在夏树面前完全展露了“恋人”的位格,一切都开始围绕她而旋转,看客们变得客观而冷静,被抛弃孤立的正哭喊,被温柔以待的正嬉笑。
而夏树就处在“宠爱”的正中心,她的标识若隐若现,闪动着不安的光。
我没法帮你支付所有代价,而你……也支付不起下一次回溯的代价了。
“那就大家一起死嘛,多简单的事。好了,你快点回去吧,乖,回你的上层叙事待着,回你的Site.9当顾问,帮着人类研究自己,每天好茶好水给你供起来多舒服啊,你为什么要这么有责任心?”
我有目的,我需要你,我需要一位时间神。我在逃亡,我没法回到Site.9了……
我把利比蒂娜带走了,我把“暴君”带走了。
“……?”
夏树愣了一瞬间,她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惊讶于对方的坦诚,惊恐于自己的无知。
“对啊,这才是大人的世界啊,我还有小半年才能踏入成年境一重,怪不得老是忘记这些东西——哪有人这么好心,无偿帮你的?肯定是有所需求才这么干嘛,各取所需,合则两利,岂不美哉?”
“嗯嗯,好咯,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虽然我不认为我会因为你摆我一道就变得阴险狡诈啦,我不是老早就知道你在利用我们了吗?”
夏树说完,大大咧咧地抓过对方的衣摆,擦干了手,向文学部的方向走去。
10。
她怒气冲冲地回头,以写着“夏树”二字的宠爱为中心,埃伦蒂拉开始逐渐破碎。
她本以为结束的梦境从过往找上门来,叩击声剥落了现实太平的面纱。
时间追上了她。
门被粗暴地踢开,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向[player],对方本来在和莫妮卡攀谈,听到声响后便转过身望着她。
“怎么了?这么急?”
夏树答不上来,她只是迫切地盯着少年,她的目光被风裹挟着从每一个角度看向他,将他的模样深深地烙印在自己脑内。
9。
“夏树?你很害怕?你在害怕什么?”
他站起身,抱住了她,微不可查的颤抖从女孩身上传来,两人的心跳开始用尽全力在这杂音中同步。
“我,我爱……”
尽管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候,她还是很难开口。
她要怎么说呢?她的依恋建立在与他度过的无数个“一天”中,可是他并没有这些记忆,甚至连既视感都未必会有,他恐怕很难理解自己为何如此扭捏、或如此热烈,他会把自己当成一个自行其是的疯子。
“嗯,我也爱你。”
8。
凝固的征兆已经降临,她发觉从骨、血与肉延伸出去的肢体拒绝听从指令,她的所有感知都不再属于自己,追寻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神性”到底是什么?夏树无法给出解答,只能说它与一切宗教或哲学方向上的阐释都相去甚远。
最直观的表现是她的感情开始被抑制了。她刚才混乱不堪的记忆和内心依旧一团糟,可因此而生出的情绪全都变成了泡影,当她想哭时,泪水惊惧地退后;当她想笑时,肌肉又拒绝协助她牵动嘴角。
7。
她短暂地失语了,只能试着挥动手臂向他解释。当她停下时,她看到少年眼中的耐心,看到自己的倒影,一个苍老的、令人作呕的、为一己私欲玩弄时间的怪物,浑身长满疮疤和骨刺,正缓缓步入终结。
门窗都关着,教室内却刮起了风,羸弱的躯壳开始随风流动,漫无目的、永无止境地流动。
她对时间的回溯抵达了为人的极限,本不存在意识的时间正为此震怒,要她承担罪行,付出代价——人性耗尽,灵魂凝固,成为俯瞰、统治时间的神明。
6。
她咬破了嘴唇与舌头却没有流出血,她用力地将心上人拥入怀中却感受不到呼吸与温度,她惊骇地向后跌倒,等待着审判来临。
可是有人不许她这么做。
[player]捉住了她的手,将那一具疲累绵软的身体从地上揪起,帮它拍净灰尘,又主动拥入怀中。
优里轻巧地跃过桌子,袖间的匕首滑落,替她斩开了一些想要吞咽她的“风”。
纱世里向天上指了指,残缺的权限让天地为之变色,一部分“风”也因此被天象吸引离去。
“夏树,你想要什么?”
他的唇舌贴在耳边,热气本该让她脸红心跳,如今却波澜不惊……也好,容她仔细思考,她想要什么?
5。
从小到大排一排好了,她有过强烈渴求的事物并不多,应该能很清晰地剖析出自己所求为何。
七岁时,她觉得妈妈死掉了很难过,想要妈妈活过来,失败了。
七岁时,她觉得爸爸疯掉了很难过,想要爸爸清醒过来,失败了。
十一岁时,她觉得自己的朋友太少了,想要埃伦蒂拉再回来找她……姑且算成功了。
十五岁时,她希望自己能不去学校,不去中考,不再被人冷眼孤立或殴打辱骂,失败了。
十七岁时,她希望自己能在什么地方休息一下,避开人群,看看漫画,唱唱歌,或者哭一哭,成功了。
十七岁时,她希望自己所遭遇的悲剧不要再上演在其他人身上,她成功了几次,更多地还是失败。
十七岁时,她希望她的朋友能够幸福快乐地活下去,她失败了。
十七岁时,她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挣脱、反抗命运的机会,她尝试了很多次,还是失败了。
4。
“夏树,感谢你一直以来做的努力,感谢你曾挣扎过。”
他捧起她的脸,唇瓣相合,吻了很久很久很久才分离。
这不应该,这不可能……如果他们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应该感到愤怒吗?不应该指责她竟如此软弱,以致半途而废吗?
但没有人露出憎恨的神色,就好像她自责许久的逃避根本不堪一提。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这本来就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而已,闭耳不闻不会有谁特意赶来责怪你,主动背起这莫名其妙的责任也没有掌声和鲜花。”
“你要明白最重要的一点:你没有任何义务这么做。”
埃伦蒂拉倚在门口,她的身体已经几乎完全解体。
哪怕是造主,经受这样的损失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恢复吧?何况蒂拉是偏向混乱善良的造主……
3。
莫妮卡站起身:“没有我的那一部分吗?唯一的提及也就是‘可怜虫’啊……唉,随意了。”
“我没能履行一个影位面的管理者应尽的职责。”莫妮卡向夏树深深鞠了一躬,“无论如何,依旧感谢你过去所做的一切,以及,未来将做的一切。”
没有过多的有关莫妮卡的回忆被点亮,因为她始终骄傲地站在最前线,维持着世界的规律运转,修补着那些足以让世界提早毁灭的漏洞,让它能够在轨道上安然地驶向“第四天”,让夏树能有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尝试带领所有人向命运反扑。
2。
mc "Natsuki。"
mc "我们相伴的无数个黑夜中,你是我唯一的灯火。"
mc "从互有好感,到一开始简简单单的相恋,再到卷入这场漩涡,我们相牵的手从未放开,这一次也一样。"
mc "无论成功与失败,我都会坚定不移地陪在你身边,无条件地信任你,永远地爱着你。"
mc "哪怕大地崩塌、天空坠落,命运的潮流逼迫时钟倒转,蔓延的冗余数据追赶上又一次萌发的文明与生命……"
mc "哪怕如此,Natsuki,不要被击垮。"
mc "你可以丧气,你可以难过,可以哭泣,没有谁有权阻拦你一时的软弱,没有谁有权把这一切寄托在你的身上。但为了自己,不要被击垮。"
mc "最后的最后,记住有我与你同行,我爱你。"
“现在,你可以倒下了。最后一次机会,让大家一起吧。”
他如是说。
1。
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蓬勃生长的混沌受惊般抽回了片刻,整个影位面承受的压力因此减少了许多。
那颗腐化的心脏在时间外跳动着,于流体中肃立的娇小身影挥手,抓握,心声都因此缓慢沉闷了些许。
0。
再来一次吧,最后一次机会,不过不该再是第四天了。
它太像一个骗局或诅咒了,而此刻,成为了神明的、人性被抑制在最底层的自己拥有了突破它的力量。
我们再来一次,这一次,好好来。
回到一切开始之前吧,授心以道,觅见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