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那……要加入文学社吗?说实话,新社团想要吸引到人还是有些困难的。”
“没有多少人会愿意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全新的事物中……尤其是像文学这样,不能第一时间吸引到注意力的东西。”
莫妮卡并没有为难田恬。
“不去!打死都不去!”田恬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家里没有人也没有生气,她干脆拉上窗帘在床上躲一整天。睁眼闭眼都是漆黑一片,手机的亮度也调到最低,黑洞洞的安心多了。
叩叩叩。
田恬翻了个白眼,在房间里自顾自地大喊:“谁——啊——!”
太久没喝水,这么扯开嗓子疼得她咳了几下。这个距离,门外的人即使有回应她也听不见,她是鸵鸟!
叩叩叩。
她面朝房门的方向,纠结起来:要不要去看看门外是谁?
叩叩叩。
她发了个呆,在这场思想斗争中从黑手党催缴物业费一直想到了丧尸异变大举入侵,再回过神来时,礼貌的敲击声依然持续着。
叩叩叩。
只三下,而后是一段停顿。某种意义上敲门的人耐心可嘉,但田恬听来却有些渗人,活像某些恐怖片的桥段。于是她穿好衣服翻身下床,想了想,又从工具箱里翻出来一把小羊角锤藏在身后,这才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凑到猫眼前:紫发如瀑的少女肩上斜挎着一个小包,正机械地抬起手,手臂肌肉弹动——
叩叩叩。
“学姐???”
门外的少女听到声音,视线微微上移,唇角带笑。
“学姐你是来追杀我的吗?”
“为什么要追杀你?”优里不解地歪了歪头,“因为你忘记了我不希望你叫我‘学姐’吗?那个没关系的,如果你……”
“那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啊!”
“是你自己登记的。”优里算了算时间,继续敲门,“身份证号、家庭住址、紧急联系人……”
田恬目瞪口呆地打开了门,向后瘫倒在沙发上:“这些东西不是在老师那里收着吗?”
“在老师那里收着而已,并不难拿到。”优里换好鞋,坐在一边,“只是一般没人想过去找。”
“学姐……你这样好吓人啊。”田恬把羊角锤往沙发下面踢了踢,“突然来找我也不说一声。”
“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优里突然脸红起来,把玩着一绺头发不与田恬对视,“而……而且……”
“而且?而且什么。”田恬生无可恋地转头,和优里对上视线,“学姐你要喝什么,我记得家里有好几种茶……好坏我就不知道了,然后还有白开水和芝麻糊……”
“不用……”优里抿抿嘴,欲言又止。
“学姐你脸好烫啊,你是发烧了才来我家的吗?”
“莫妮卡说你喜欢我,所以我想……我是不是来和你谈谈比较好。”
“?”
田恬一个激灵,险些顺手抽面前的人一耳光。
“莫妮卡神经病犯了吗?我那个时候说的是,说的是……‘羡慕’啊……”
田恬开始回忆,她记得莫妮卡问为什么要跟踪优里,她支支吾吾没正面回答,就挤出来这么两个似是而非的字……这算是被人误会了吗?可是莫妮卡那种人怎么会乱猜乱说啊!还不如说明天太阳从西边出来更像那么回事嘛!
“学姐你别乱想,我喜欢男生!”田恬赶忙坐得笔直,双手把优里的脸扶正,严肃地看着她,“也不要自卑或者难过,作为朋友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可是你跟踪我两次了。”
“那个是……那个是因为……”
田恬站起身,一溜小跑去厨房找了个纸杯倒上水,她在想是不是可以用水堵住优里的嘴几秒钟。优里接过,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倒出几片药吞了下去。
“学姐生病了吗?”
“……”
优里摇摇头,平静地凑到田恬耳边:“我有喜欢的人了。”
田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略略有些湿润的气息从优里唇中流出,在她脸颊上稍稍逗留,又在她耳边不住打转。
“那兄弟挺有福气啊……”
田恬赔笑着想往后退一退,但优里欺身而上,贴得更近了:“她是个女孩子。”
“啊?啊……女孩子也好啊,可爱,可爱的。”
“她不喜欢别人说她可爱。”
“那我不说了!”田恬靠在沙发垫子上,半仰躺着,急得不知道说什么。
“但她确实很可爱。”优里的笑声有些虚弱,“所以我学了一些技巧。”
“……”田恬想骂人。
“田恬,你为什么会跟踪我?”优里的手指落在田恬的眉心,轻轻揉了揉,指肚很软,一团皱纹如水波般被搅开、消散了,“我们需要默认你有所企图……如果只是好奇心作祟,你也得为此付出代价。”
“学姐……”田恬开始思考要不要想办法把脚下的羊角锤拿出来了。
“哪怕一个看起来像样的理由你都不打算编吗?”优里伤神地望着她,脸仍红着,眼中蒙上淡淡一层水雾。
“……”
田恬做不到。
优里的侵略仍在继续,手在她的腰间缓缓转了一圈,掌心很凉,刺激得神经不自主收缩,让田恬看起来像只刺猬。
田恬做不到。
撒谎很简单,但这并不是撒谎就能解决的问题。田恬面前正站着一个怪物,要求她正视那个随口提及无数次却又不敢告知他人自己对它的真实定义的词语。
那个怪物从约莫小学时就攀上她的肩膀,作为某种不可见的负重伴随着她的余生,而她恰好无法独自对抗它。
“说不出来吗?别担心。”优里俯下身,“我说几个词,如果对了,你就推开我,好吗?”
“羡慕。”
……
优里收敛方才的魅惑,从田恬身上爬起,高高在上地、傲慢地俯视着这个孩子。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写日记?”
“……”
“我注意到你的日记本很小,一日一页吗?那样的话,每天应该只有几句话吧。
“能告诉我,你一开始是因为什么而写日记吗?
“是‘羡慕’?抑或是其他原因?”
“我完全无法理解你对我的所谓‘羡慕’。”优里如是说,“但我也不想把这里变成互相指责自己的负能量大会。”
“日记当然可以单纯用来记录生活和心情,但是你不一样,你找到了文学社。
“我的问题你不必在意,只要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那么,我们来谈谈其他的事……比如,你羡慕我的什么?我们来做一个针对性练习吧。”
她看田恬久久没有作答,笑了笑。
“我也很羡慕你,事实上,我们才第二次说上话,不是吗?”
“这个话题太困难了?我们换一个更简单的?对未来的幻想如何?”
田恬依然沉默着,这个她也做不到。
“那我先开始吧?我加入文学社的动机是我们几人中最纯粹的,我确实发自内心地热爱它,也有继续学习、深造的意愿。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成为一位有些名气的作家,我的作品最好很出色,有足够多的人喜欢,嗯……而且要我也喜欢才可以。
“哦,当然了,还要能和喜欢的人住在一起,我们该有很好的生活。”
“你呢?大胆些,不……你必须说,哪怕是编造、哪怕是迫于压力的胡言乱语。”优里从包中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小刀,斜握着慢慢逼近田恬,“不要想着把锤子拿出来了,你来不及的。”
“既然你对我赋予如此期待,我就会回应你……也许这个方式你不太喜欢?”
“……我想成为你们。”
优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寒光在她手中转了一圈,收入刀鞘。
“药效上来了,我有些困……晚安。”
她失望地喃喃着,盘起腿躺在我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