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秋分,在一座坐落于中心的城市的一栋高高的住宅楼中嵌着一个公寓。
我和岳父相对而坐,在我们旁边是一个陌生人,他不动声色地把一份文件轻放在桌上,文件的标题--《放弃领取遗体知情同意书》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神经,让我回到了那个人人兴奋的下午。
那时我们还没搬家,那是个美好的下午。我和她面对而坐,两侧是我们的爹妈。我们手中各握着一份蓝皮纸袋,到了揭秘的时刻了,我们埋头小心翼翼的解开包装,漏出那个我们梦寐以求的东西。不过我们并未细看,而是抬起头来,也许是高兴,也许还带着的浪漫的表情,欣赏着对方已经亮起的眼睛。
之后呢,两边家长开始研究这两张薄纸了,声音很是激动,路由器的光不断的闪烁,竭力传递着炫耀的消息。我在乎吗?不在乎。那时侯我们悄悄的溜进她典雅的卧室,笨拙的搂在一起,做了一次交换,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那温润的感觉就那么停在我的记忆中,恐怕只有阿茨海默才能夺走它了。
那是个美好的夏天,我们与其说像,不如说就是我之前所反对的“笨蛋情侣”。我们像两个地图采集员一样满大街留下痕迹。在每一个隐蔽点的或者人少点的地方:我们都得做点小小的唾液交换活动。我们躺在院子的草地上,把胳膊伸着,指望去搂两颗星星来做戒指。好运气,我们当时住在郊区,光污染还没那么严重,可以好好的挑选。我们的行为也发生了退行,“过家家”这一古老的活动被我们所继承,不过我们只玩前传一一结婚。自然,新人是我俩。文学社的那些女孩子们角色就多了一一伴娘,父母,司仪乃至于摄像。我们把纸戒指摘了戴,戴了摘。玩他个八八六十四遍。
快活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开始了更快乐的日子。我们两个手拉手的上了前行的列车。是的,我们在同一个专业。在她上大学的第一个生日,我送给她一个圆圆的东西,她也在我生日上给了我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得意的把它套在中指上,再看看她的手,也一样。日子就这么腻腻歪歪的过着。在本科结束的那一天,我的戒指奇妙的飞到了她的无名指上,不过我也没啥损失,我的无名指上也多了戒指。
自然,新婚之夜是要浅浅的交合一下的(惭愧,同志们,我们怎么能讨论这个。)
婚后的日子是蜜里调油的,但是这种快活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我们总要面对生活,做出选择。
我们站在了路口上,她向西继续教育,我向东投入社会。那时天真的我还没想到未来的惨淡场景。
所以在那些日子里,你常常可以看到在岔路口,一对小夫妻在一阵“撒狗粮”之后分开了。
工作让我感受到生活的责任和某种小小的骄傲:我太太的学费和生活费都靠我呢!
关于她的选择,我起初觉得并无不妥:文学是她的爱好和追求,辩论又是她的拿手好戏。成为一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报社记者可是她内心的渴望。所以,她去继续教育的那段路是我陪送的。我对她的宠爱和对家庭的负责没有变过,她的想法倒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起先,她指责我“不思上进”。到后来,她毫不避讳对这片土地的厌恶和对向西的向往。
我们之间的讨论从甜言蜜语到了激烈的观点冲突。
所以在岔路口腻歪的那对小夫妻死了,被礼貌的举动所取代,以至于直接分道扬镳。
这种日子没有持续多久,有一天,她向西出发了。我没有阻止。我只是站在那个路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
我的意识渐渐清醒,看到岳父毫无迟疑的签下了名字,把文件交给了来者。并且招待他喝茶,来者也不愿放弃这个摸鱼的机会,所以这多了个喝茶的。
她离开之后,我还心存幻想,让戒指继续在我手上安居。我左转右找,找到了她的账号,开始了观察生涯。
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抵达时所用的身份很快过期了,即使不过期她也没法进行合法工作。语言也不通,社会也不像她向我宣传的那样人人友善。所以她不得不像以前一样,住在郊区。不过现在只能蹲地下室了。合法的工作干不来,想干点非法的活计又被语言,身体,距离还有糟糕透顶,煮蛋烂锅的生存能力所阻挡。但是我暂时无暇继续观察--我们的公司正在爬坡乃至于爆发,每天货都不愁卖,天天加班也高兴。我扑到了一个技术主管的位子,正当我为此得意时,我看了看她的账号,看看能不能把她接回来,继续过日子。看了看,把我震撼了一下。她消瘦了不少,骨头清晰可见,连戒指都饿没了。钱去哪了?我想要追踪一下,然后放弃了,深不见底的梗币吞走了一切指望。她的饮食习惯也很成问题--不图吃饱,只求苟过今天。我点开了私信,想要略微的劝导一下,或者给点资金援助。她的回信却毫无温度,乃至于令人作呕的辱骂。再看看发帖记录。已经毫无同情心,她公平的歧视我脚下这片土地和上边的所有人。这些算是敲醒了我,感到热脸贴冷屁股的我把戒指扔进了垃圾桶。
她在读研时有一些朋友,当时玩的很好,现在算是无影无踪了。她的境况一天天坏下去,吃顿饱饭成了奢望,但是很奇怪,她依然把宝贵的资金投入到投资,文化乃至于无糖甜水上。我难以理解,鉴于她的态度,我想再给她帮助是不合适的了。她的模样我是不敢想象了,胳膊只剩骨头的“人”还能怎么看呢?当她为捡到了一颗青梅而发帖炫耀时,我想到我们度过的那些时光。那时她吃的讲究,要是约会不是高级餐厅不去。在家做饭食品全部购于有机商店。我们有时面对面坐在在那张精巧的桌子两边,有时她依偎在我的怀里,我们无视一切“公筷,卫生”之类的指导,让唾液在餐具上和我们的口腔里自由迁移。现在,她为了捡到的和讨来的一点食品而高兴一整天时,她还记得那个摆盘摆的不好就不吃饭的日子吗?
我想起她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四十八小时。从乞讨开始,她公布了一个钱包账号,希望有人可以往里加点油。我用最后一丁点幻想,怀念和人道主义精神说服了我的理性,给她加了点,起码够她先吃一顿的。我本想多发点让她去医院治治,但看到她把这一丁点油又耗在了梗币投机上,我就断了这个心,连她发的推广都不屑一顾。也许是实在饿得慌,也许是对她所幻想乃至于写文赞扬的那“人人为善,乐善好施的慢社会”能救救她,所以,她拖着脚步亦或是爬着走向了那个“天价”的语言学校,也走向了生命的终结。在那里,是她倒数第二次失去意识,那个“有礼貌”的语言教师只是让她回家,回到那个连耗子都饿死的家。她爬回去,缩进被子里,迎来自己的宿命。
在太阳正好出现在正东的地平线上时,她停止了呼吸。这日子也重要,秋分。也记录了她的一生--出生,婚姻和死亡。在她挣扎时,只有我伸了根手指头。那些朋友?谁知道他们在哪?但现在她死了,她的那些朋友们忽然跳出来开始哭丧,竭力在向世人表演他们的“悲伤和怀念还有愤怒”同时靠打赏乃至于办“追悼会”赚一笔零花钱。而我们呢,我们没什么反应。
客人走了,“继续喝茶吧"岳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