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地收拾好公文包,关掉办公室的空间闸,我疲惫地用触手抹去覆盖着眼部角质层的粘液。跟随着下班的大部队,我快步走出公司大门,跨进早已笼罩了一切的夜色。
每一天的工作都让我心力交瘁;而今天尤其令人窒息。据说,为了镇压那些妄图反抗的食用人类,维度稳定局的执行者需要我们接入他们的灵魂,帮助他们分散他们的灵魂熵。光是意识接口就已经费了我们部门半个季度的功夫,而我们因为在此期间没能完成我们原定计划中的任务受到了惩罚,更别提接下来还需要无偿承受的额外灵魂熵增。今天是开始运行熵分散协议的第一天,就算是坐在工位上什么都不干,我都会感到铺天盖地而来的倦意与愈发不受控制的暴躁,同时……还有一种更加难以忍受的副作用:每次睁开双眼都会看到一些能够激发我最深层恐惧的、认知之外的东西。在这一天的十六小时工期中,我周围已经有不下五个同事精神崩溃,全都尖叫着倒在地上,肢体扭曲成一团,没过多久就安静了下来。灵魂熵爆——每次公司发动对外战争时这样的场景都会重复发生,对此我已经见怪不怪。哪怕是身处和平地区,能够活过一场战争也是莫大的幸运。
公司高层还是慈悲为怀——我们在非工作时间不需要开着熵共享协议。我出了公司大门,才猛地记起来今天还是个特殊的日子:圣诞节。虽然说已经很晚了,但是妻子和女儿应该还在家里等着我回来,一起度过一个难得的齐聚的夜晚。礼物几天前就已经买好了,就差我回到家把它从藏着的地方取出,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想到女儿眼里冒出的星星,我笑了笑,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现在大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下城区的街道隔好远才能有一盏信标,让我勉强能辨认出路的方向。但是今天的夜晚亮得不正常,不过,我也没多想,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走过最后一个路口,随后再转个弯就到了——
光在一瞬间变得更加明亮。那是我最不愿看到的颜色:暗红的火焰在我家的废墟上升腾,送来一阵阵热浪;烧焦的单原子材料和肉的气味顺着风刺进我的面部空腔,尽是绝望的味道。我愣住了。我们的街区遭到了袭击,而这种杀完之后还要放火毁尸灭迹的只可能是他们……
火种会。人类。这些最低贱的生命,只配被当成食物和实验材料的劣等种族,一旦逮住机会就要进行疯狂的报复。我难以置信地冲到了我家的废墟上,不顾周围正在吞噬着我的身体的烈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一堆残砖碎瓦中用十二条触手挖掘着。
我什么都没挖到。有四条触手已经被烧断了,另外几条表面覆盖的粘液保护层也已经消耗殆尽。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得到这样的结局,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只有强盗和恶魔说了算,为什么……
恍惚间我听到了有人类靠近的脚步。我茫然地转过头,虽然我的眼洞已经大半被融化的身体组织覆盖,但是还是能清晰辨别出他破碎的战袍上火炬的标志。这些畜生!这一刻,我也忘了恐惧,忘了自己不过是一个五维的弱小生物,用还能动的八条触手向那个人类袭去。
他明显早就发现了我。不紧不慢地从腰间的剑鞘中拔出一把刃面蚀刻着双螺旋线的青铜色古剑,单手挥出三道我看都看不清的因果律斩击,瞬间砍掉了我的所有肢体。
正当他抬起手来对准我时,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亚当,还有活着的?交给我来处理,你快些去支援进攻记忆晶体工厂的普朗克II队,我很快就来。”那名叫亚当的人类听罢立马收起剑,消失在了原地。
这个人类应该就是那群杀人越货之徒的首领了。我能模糊地看到他眼前缠着的绷带和左手上闪着的绿光。尽管我感到一股强烈的仇恨在意识中翻腾,但此时我已无力再去做任何事了。
他戏虐地打量着我在地上蠕动的姿态,然后蹲了下来,突然伸出右手插进了我的身体。刹那间,我感觉失去妻子、女儿的痛苦成倍成倍地增加,我好像还看到了她们一遍又一遍被活活烧死,而那个人类就在远处抱着双臂饶有兴趣地看着。
我的意识越来越混乱。在我失去知觉之前,隐约听到了他最后苦涩的嘲弄:
“我们都很该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