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树顺着楼与楼之间的小路向前,她拐了个弯,一只小狗正在草坪上撒欢,见到她后它打了个转,似乎决定跑向她。夏树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她要去买东西,她不能耽误时间。
夏树回头看看,路的尽头是一个停车棚,它挡住了自己家住的那栋楼。 那就好。夏树心想,稍微和它玩一玩就走,绝不耽搁。于是夏树把紧紧攥在手心的钞票塞进口袋……小狗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甩在了身后,也许它曾在她出神时停在她脚边嗅闻,又也许是她误会了小狗的意思,但都没有意义了。
夏树稍稍思考了一下,决定不和小狗置气。她沿着没有注水的水池边缘走,看到商店的后窗上贴着红色的大字:蔬菜、水果、零食、百货。这是再常见不过的字样了,但她要买其中哪一个呢?她边想边走到打开小区门禁的按钮旁,上面钥匙的图案已经被无数人的手掌摩挲得模糊不清。
夏树牢牢地盯着它,好像那个残缺的图案有某种魔力,正对着她轻声说些什么,想要揭开某些秘密,她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的魔力是在纱世里的诗里。纱世里是她在文学部的朋友之一,她还有好几个朋友。可是她——夏树——她有什么需要被揭开的秘密呢?她说,我只是去买个东西,我买过很多次了。
夏树觉得自己的声音很低,但保安站起身瞥了她一眼,她只好把接下来的话全都塞进脑子里。我要去买东西。她想。那钥匙的锯齿皱着眉毛,问她要买什么,要给谁买。天呐,怎么会有人一连问两个问题?这下夏树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夏树感觉身体和头脑变得一样沉重,要买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要给谁买?反正不是给自己买。那坑坑洼洼的凹槽仍喋喋不休。她知道它不满意,它要一个具体的答案,具体指向某一样事物和某一个人,它不要她躲着藏着,它现在就在她脑袋里,监视着她的思维,她无处可藏。
夏树只好停在商店门口去思考这个问题。十块钱能买什么东西?看起来也不少,她回忆着,应该是某种对身体不好的东西。蠢货!钥匙孔的声音很大,好像它身上那个圈能够形成共振似的。她只好继续回想,蠢货这个词太温柔了,像是漫画里的角色会说的话,但十块钱是不够买一本漫画的,只够买半本。
夏树突然灵光一闪,漫画。不是漫画,但是和漫画一样令人快乐。对身体不好,但是又令人快乐,毫无疑问,是垃圾食品吧。其实夏树不觉得垃圾食品是垃圾食品,毕竟她也没有真的吃过几回。问题解决了一半,她的心情一下子轻快起来,但openthedoor不愿意理睬这个回答,它说垃圾食品有很多,有可乐、辣条、薯片……好麻烦。
夏树哀怨地叹了口气,坐在台阶上继续思索。有个顾客从商店里走出来,正撞上她没精打采的样子,那人困惑了片刻,最终没有靠近她,像小狗一样。哪个最贵?她在心底里问。一大片发黄的白色说,这些东西都是有便宜有贵的。这叫什么话?她当即拿出刀指向它,可它被刺穿了,没有流出血,只是呜呜地叫,像个婴儿。这倒是提醒她了。
夏树醒过神来,感觉眼前的世界都清晰了不少。也许刚才和她对话的是个心魔,现在她战胜了它。她想着,走进商店,她要亲自去看哪种垃圾食品最贵。可乐,三块,三块五,五块,不错。辣条,五毛,一块,三块,五块,进步这么大,真厉害!薯片,一块,五块,七块,看来最厉害的还是薯片。
夏树拿了一袋薯片,最贵的那种,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去结账。对方随意地说了声七块。夏树愣了愣,这个价格不太寻常。商店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但总是只有一个人坐在收银台后,夏树没搞明白他们轮班的规律,也没想过去问。
夏树把纸币递给那个人,他搓了搓,拉开装满零钱的抽屉,从中抠出三个硬币。夏树趁这个空档去想这袋薯片是买给谁的。既然那么容易就被刺死了,那肯定是一个很弱小很弱小的家伙。她会帮他跑腿,可他很弱小……那会是谁呢?不可能是小狗,它刚刚背叛了她,那么也许是小孩子。她有一个弟弟,她记得她有,这么看来,是家里的弟弟哭着闹着要吃薯片,所以她才顶着大太阳出门来买——夏树真是一个好姐姐!
夏树抬起头,完全想通了这一切的她感觉整个世界都明朗起来。她对着那只顿在半空的手露出笑容,它的主人看到之后做出一个“想了想”的动作,把硬币放回去,数出三张纸币给她,然后发出了巨大的声音。
夏树没听清那声音,她只是看着自己手里的薯片,想着过一会能够撕开它的外壳,掏出它的内容物放进嘴里,咀嚼起来会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呢?会发出漫画里拟声词一般的“咔滋咔滋”声吗?会感受到油炸物和盐分的美味吗?还是说它是名副其实的垃圾食品,食之无味又毫无营养?
夏树似乎又听到了那巨大的声音,但她只是点点头,从他手中拽过零钱——多么新奇的体验!可是,刚才的顾客已经走了,小商店里除了他和她以外没有别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的夏树突然感到一阵恐慌,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但还是抱紧了那袋薯片,逃跑般地窜了出去。
夏树跑了几步,又跑了几步,凉快的风让她清醒了许多,她突然想起薯片是给弟弟带的,她不能吃。于是她发出嘶嘶的气声以表不满,对弟弟的厌恶一瞬间达到了顶峰。网上都在说,家里生了第二个孩子之后就会冷落第一个,果不其然!一袋薯片她都不能合法合情合理地吃掉,这天地之下哪还有她的一片容身之地?让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她负责拉长了脸跟在后面当大反派;让她的爸爸妈妈都围着那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屁孩转去吧!那样最好!
夏树哼了一声,她不和他计较。回去时她看见一条小路,是人们为了便利从草坪上踩出来的。不对,踩出来的路没有这么工整,也许是物业专门修出来的。总之,她今天才发现可以从这里走。这一崭新的发现带给她无与伦比的成就感,她眨眨眼,仔细地盯着小路上不均匀的砖石和淡淡的脚印,然后一步一步地从其上踏过。两侧的风景很美,处处是绿色,风中漾着清香,简直像是穿行在某片森林中。她想象着自己走到路的尽头时会是什么模样,大概像是漫画里的公主吧,只是公主一般不会去买薯片,如果她真的很想吃,也许会有忠心的骑士或者慈祥的管家为她偷偷带来一些。公主要躲着国王,这一点上她们很像;但公主要学习很多皇家礼仪,吃完薯片也许还要用手帕轻轻擦嘴角,她可不用,这么看来,她比公主强多啦。
夏树盘算着,公主有很多美好的品质,她也得有吗?可是,可是……她突然很想吃薯片。她迎着那张满是期待的笑脸,撒了个拙劣的谎。她说,姐姐忘记了。或者,她可以说,姐姐去的时候薯片已经卖完了。可是,可是这样的话……她必须在回到家之前就把薯片吃完,或者她能想想办法,把薯片藏起来,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吃掉,保证发出的声音不被弟弟听见,散发的香味不被弟弟闻到。她感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胸腔里发出抗议的砰砰声,那是她的自私在灼痛她。也许她和他可以共存,作为姐姐应该大度,但是作为弟弟也不能霸道,他们可以把薯片倒出来,在桌子上堆成一座小山,两个人咿咿呀呀,一片一片地数清,然后一人分一半。这个时候,她还可以把稍微其中几片稍微大一些的让给他,他肯定会笑得很开心,说不定还会抱住她,亲亲她的脸颊,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最好了”或者是“我最爱姐姐了”。孩子都是这样的。
夏树突然醒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到家了。也许她可以跑回去,和那个老板好好沟通一下,他肯定会愿意的。可她用尽浑身解数去挣扎也没能挪动脚步,那袋薯片在滑落的过程中卡在她的大拇指与食指之间,像卡在峡谷里的一块巨石。
如果弟弟在家就好了。那样的话,爸爸,和妈妈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她拉开家门,果然,爸爸就像她从家里出去时那样待在里面,他已经发火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