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空的时候,突然一点刺痛。
“抱歉抱歉。”mc和我道歉。他在给我吹头发,刚刚风筒缠住了发丝。
我只是有一种既视感……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笨手笨脚。我很少会想起这个人,只是今天又在车站遇见了她。
她怎么会回来呢?
我不去想了。mc把缠住的头发剪断,暖风又让我迷失了。
嫁给mc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和她分开后我回到了千叶,遇到了高中同学mc,于是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也许他也有喜欢的人吧……只是提出结婚时,他轻松地同意了。
他也曾给什么人吹过头发吗?
我保持无所谓的态度;我的头发太长了,吹着吹着我就烦了,但mc依然保持着耐心。他说看到头发一点点柔顺的样子很解压。
可是记忆一旦撕开一个口子,就别想再平复。
“莫妮卡回来了……你知道吗?”
“啊?”他关掉吹风机,“你说什么?”
“没什么。”
我们三人高中就结识了,后来我和莫妮卡考去东京,就和mc疏远了。不过他那时也和纱世理打的火热,我并不觉得他爱我。
结婚……是我的一时冲动。
所幸mc并不知晓东京的事情,他一直留在家乡千叶。
吹完头发,他把发丝拢成一个简单的结。
“对了,mc,纱世理呢?”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轻轻环住我。
“就是感觉好久没见了,结婚的时候她也没来……”
“优里……”,他靠在我肩上,“我累了。”
他总是回避跟纱世理有关的一切,就像我回避莫妮卡。这样想,我们倒也般配。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弹性工作制放任我的贪睡,早上十点我才到公司。
“又起晚了?”
我浑身冰冷,这熟悉的语调……
莫妮卡走到我身边。
“好久不见,优里。”她向我伸出手。
我头脑发昏,艰难地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掌还是这样细腻柔软,我已顾不上这些,恐惧激发我的每一寸毛孔。
她真的回来了,而且成为了我的同事。
我本以为自己找到了避风港,以为拆毁它的只能是死亡。可是她回来了——她必定会搅个天翻地覆——如果mc知道东京发生的事,他又会怎么想?
冷汗几乎浸湿我的领子,她递出手帕。
“怎么了?你好像不太舒服。”
我摆手拒绝,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坐在自己的工位上。
一天的工作都心不在焉,新同事请客的消息又让我如临大敌。
“优里,你会去的吧?”
如果我说一个不,可能明天就得去民政局登记离婚。
酒局上,我小口抿着橙汁。她还记得我酒精过敏,特意给我点了这个——她是玩弄人心的惯手,文学社和学生会都在她手掌心里。
散场,她醉倒了。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旧识,自然只能由我送她回去。
这是她的阳谋,我却不得不应,她就是这样运筹帷幄的人,而世人只能是她的棋子。
我把她搬到自己车上,她表现得很乖巧,轻轻趴在副驾驶上,睫毛一颤一颤的。
我启动车子,问她家在哪。她报了个地址,这是她高中时期的家,没想到现在还住那儿。
“优里~”她面容绯红,语调仿佛在撒娇,“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她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好想你啊……”
我开了车窗,风灌进来,她凌乱的发丝沉沉浮浮。
“醒酒了吗?”
“优里~”
她好像在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算了,随她去吧。
一路上她没说话,车子停在楼下。
“你上去吧。”
“不送送我吗?”
“别装傻了,莫妮卡。”
她的脑袋一点点沉下去,然后转过身去。
“对不起……”,她说,“对不起,优里,你别生气啦~”
然后她摇摇晃晃走进楼道。
她这幅样子很难让人不担心,但我只能心狠了。因为我悲哀地发现,三年过去,这颗心脏还爱着她。
在七年前,在东京,我们在公寓里肆意地做爱。她拨弄我的蜜桃,吮吸我的爱液。翻云覆雨后,我们一起沐浴,她为我吹干头发,发丝缠上风筒。
那是我们糜烂的青春,是我从来不敢回忆的禁忌。可是她一回来,这三年所有的建设都化为乌有。
她甜甜地说:“我回来啦,优里。”
发丝缠上风筒,真是个可哀的错误,可它还是缠上来,我却舍不得一刀两断。
我在车里坐着,抽了根烟。这些年我早就抛掉了乖乖女的形象,但烟确实也很少抽,因为烟雾缭绕的时候更容易想起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它们只是锁定我,我就义无反顾。
手机嗡嗡响,我接了电话,是mc。他问我晚上吃什么,他去买菜。
我告诉他,我吃过了,现在在……
楼道里传来一声巨响。
我按灭了电话,丢掉烟头就往楼上冲。
去他妈的婚姻,去他妈的mc。
身体实在太熟悉这段路了,我冲进没上锁的防盗门,开水壶撒了,莫妮卡正裹着浴袍缩在一旁。
是了,她最怕巨大的声响了,几乎没人知道她患有神经衰弱。
我也不管换鞋了,冲过去抱住她。
“别怕、别怕……”
我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滚到一张床上去的。
记忆的碎片只是狂热的亲吻,欲火熔断了保险丝,熔断了我们的理智。
狂欢过后就尽是落寞,她餍足地依偎在我怀里,挑起我的发尾。
“优里……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是啊。”我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随后下床穿衣服。
“这就走了吗?”
“明天还要上班。”
“我说……你结婚了吧?”我怔住了,“是和mc啊……”她举起手中的戒指,借着光读出上面的文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错嘛……”
我如同被点燃一般抢回戒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戴回去。
“你不看看脖子吗?可能会有误会哦~”
我冲进卫生间,听到她爽快的笑声。
“优里真好骗~”
我恶狠狠地看她:“对啊,不好骗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这人真是一点没变,我拿起外套就要走。
“优里,我……我可以解释。”
我的双脚可耻地定住了,我想听她的解释。但她最后只是垂下手臂,放任我离开了。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那天之后,我们又装作点头之交的样子。下班她要蹭我的车,在别的同事面前,我还得若无其事地答应下来。
她跟着我来到停车场,熟稔地为我打开车门,自己坐在副驾驶上。
“你坐到后面吧,这是我先生的位置。”
她挑眉:“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在。再说他在又怎样?他就是个大面瓜。”
“你不怕我告诉他?”
“你不会的”,她凑过来亲了我的左脸,“你敢吗?”
她吃定我了。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对,我们的小兔子牙尖嘴利~”
“闭嘴!”
我修炼了十几年的心平气和被她几句话弄得乌烟瘴气。
“你还留着这个娃娃啊,还放在车里。”
车里的摆件是她大学时送我的,我一直没丢。
“放车里方便我随手扔掉。”
“那我扔了?”
“放回去。”
她把玩偶放在手里,笑了。
我就是拿她没办法,这个女人。
她赖在我车里不下来,我索性停在路边,她不下去我也不回家。她也跟我耗着,直到有人敲我的车窗。
我降下玻璃,脸都绿了。
是mc。
他说他看我一直没回家,来找我。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面瓜这么贴心?
结果就是我们现在坐在一张桌子上,尴尬地坐着。我被他俩夹在中间,他俩一直在给我夹菜,时不时聊上几句。
老天,你下屌吧。
就在我碎碎念时,mc去上厕所了。我叹了口气,默默扒饭。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说?”
“说什么?”
“说你喜欢我。”
“咳咳咳”我差点被米饭呛死。
“哎呀别激动。”她温柔地帮我顺气,我觉得她就是想把我送走。
“我不、我不可能跟他离婚的。”
“为什么?”
“因为我要忘记你。”
我们都沉默了。
就算刻意忽视,就算怀有爱意,我们之间依然有一道跨不去的鸿沟。
“我再说一遍,我已经结婚了。”
她把头偏过去,沉默了一会。
“说起来,当时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呢?为什么一个人跑回千叶?我找你找的好苦啊。”她轻轻问。
“因为我不喜欢你。”
我想不出骗人的话了,索性胡说八道。
她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好,好,我知道了。”
这顿饭吃完,我已经累了。防备她随时可能说出的真相,精神紧绷得有些过分,直到她向我们道别,逐渐远去我的视线,我才放下心。
“你怎么没告诉我莫妮卡回来了,还和你一个公司呢?”
“啊……我,好像跟她不是很熟。”
“谁说的,你们高中关系那么好……”
“好了,mc”,我低下头,“那些已经过去了。”
“嗯。”他挽过我的手臂,我们走回家去。
再次和莫妮卡谈话是在公司团建。无意义的野营爬山,我已经累趴了,莫妮卡还兴致盎然。
“优里,走不动了吗?”
“嗯。”
“我背你呀?”
我不想理她,一下坐到草坪上。
她确实背过我,在学生会酒局的那个晚上,她把我送到医院,拉着我的手不让我睡。
那段时光竟也没那么不堪。
我闭上眼睛,思绪很混乱。
“优里,我真的不是不想去找你……我父亲找过你对不对?他是个很传统的人……”
“不是的。”
我打断她,仰起头对上她的目光。
“他确实找过我,可那不是我离开你的原因。”
她愣住了。
“我是主动要走,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清晰地看到她的自信裂成无数片,她引以为傲的自持和克制此时隐隐崩塌——她太相信自己了,太相信我爱她,从没有想过我会主动离开。
“为、为什么?”她干巴巴地问。
“因为你。”
“我?”
“因为你没办法爱我。
“因为你总以为自己是棋手,而世人都是棋子。我曾经以为自己对你很特殊,但其实我和工具也没有任何差别。
“最后我决定还是放弃幻想比较好,所以我就离开了东京,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到千叶。”
她默默听完,没说话。
我撇开她的手走向山顶。
后来的日子我们还是一副萍水相逢的模样,井水不犯河水。她的工作能力很优秀,马上要调到总部上班。欢送会后,她来到停车场。
“优里。”
我没有回应,坐上车。
“优里,至少有一句话是真的——
“我很想你,优里。”
她眼里的落寞几乎将我碾碎,我的手指紧紧攥住婚戒。
片刻,她又恢复往常的微笑。
“至少,我是个优秀的棋手,对吗?”
我知道我再也无法改变她。
我打火驶离,后视镜里她笔直地站立,风度不减半分。
回到家,mc正做好菜等我。
“优里!你回来啦!”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这么多菜。”
“今天有件事想跟你说。”他挂上我的外套,牵着我的手入座。
“优里,我想跟你道歉。”
“为什么?”
“你不是总为我纱世理的问题吗?我想总得跟你说一下。”
“你说吧。”不会有更恐怖的事情了。
他深吸一口气,好像下定了决心。
“其实,纱世理已经死了。”
我的筷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她……死了?”
“对,上吊。”
mc的面容很平静。
“那时候我和她在一起,我真的非常想陪她渡过难关……只是、她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这三年来,我一直在逃避。可是现在我想清楚了。
“我喜欢你,优里,我想和你好好生活。
“就算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们……”
“我知道了,mc。”
我的心里渐渐浮上一层隐秘的苦涩,又让我麻木的神经重新清醒。
“我们吃饭吧。”
我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