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伦蒂诺面色凝重地看着漂浮在负能量医疗仓中重伤不醒的亚当。这已经是短时间内亚当第二次受到严重损伤了。第一次是被那个南希偷袭,差点被切断了存活因果链;而这一次,他完全没想到克里斯的力量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亚当全身布满玻璃化焦痕,灵魂也开始出现概率性透明,且仪器显示意识内不断重复着黑洞蒸发的倒放幻觉:他能够活到现在就已经是奇迹了。这一击,需要在一个普朗克时间内完成时空曲率折叠,将十二个超星系群的总质量压缩到掌心的方寸间,同时维持磁单极子约束场精确控制爆发锥角防止伤及自身——如此之大的能量消耗,便是自己也无法连续使用超过五次。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向任何高层成员透露过亚当的伤势。瓦伦蒂诺不希望士气为此受到严重打击,可是他自己的信心已经因这次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大大受损。他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克里斯的战斗能力,从一开始三七开的猜测到后来的四六开,现如今,瓦伦蒂诺已经开始怀疑克里斯可能有了与自己正面对战不落下风的实力。
他唯独没有算到,克里斯敢让罗兰一个人坐镇中军而自己亲自前去击杀价值并不明确的目标。也许他正是算准了自己会这么认为;那他为什么没有杀掉亚当反而是让他逃了回来?难道……
瓦伦蒂诺愤怒地用手捶了一拳自己的脑袋。他不允许自己在面对曾经的手下败将时被吓得这样草木皆兵。但是未知的恐惧还是一点一点渗透进了潜意识中:现在甚至都不能把压力分担给亚当一点了。从渴望成功,到害怕失败——瓦伦蒂诺明白这微妙的变化带来的影响会有多么不利,多么致命。他身心俱疲地瘫坐在负空间椅上。
无意间他又瞥到了左手拇指和环指上的翠绿。令他心中一寒的是,如今再次回想起米娜,却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慰藉抑或仇恨,只有颤抖的愧疚与日俱增。戴到拇指上的那枚戒指是自己的,这是他成为执炬者后做的第一件事,即代表着责任,也象征着一天一天将自己吞没的权势和野心。过去,瓦伦蒂诺坚信不疑地认为这是自己不可逃避的责任,是作为人类最后的希望必须去完成的任务。但是在执炬者的位置上坐得越久,他越是发现,那些自己帮助着、拯救着的人,似乎对他们自己的上心程度甚至还没有瓦伦蒂诺一半——低声下气地向他们的救世主乞求着庇护和生存,却连自己一天吃几顿饭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这些人完全不值得拯救,因为他们自己都不明白希望为何物。支撑他走到现在的,除了渺茫的幻梦,只剩下沉溺于权谋和力量的强烈自我满足。以前的他绝对无法理解,那种随意收割他人生命、按照自己意愿操控他人命运所带来的成瘾的快感,一具具被捣得粉碎的尸体,一颗颗挑在枪尖的脑袋,一张张被撕扯下、还带着死前的惊恐向他求饶的脸皮,一座座被屠戮得一片死寂的城市,都在称赞着他如今的强大,他如今不可置疑的地位。但是,毁灭的灰烬中只会爬出扭曲的希望,亘古不变:传情达意的诗句现在却化为染血的利刃,而再多的力量和权势,又能守护住什么。
他转过身去,打开了个人战术终端。现在可不是想这些杂七杂八的——
……
那又应该什么时候去想呢?那还不如就这样忘掉她!你到底还要这样逃避到什么时候?!
耳边响起的自己的声音让瓦伦蒂诺打了一个寒战。“那么你可否告诉我,继续这么想下去对我有任何好处吗?”瓦伦蒂诺盯着眼前全身钙化、骨骼大量增生的无眼怪物在剧痛中匍匐着颤抖。
真是可笑,像你这样的垃圾又怎么会明白背后的行动逻辑。他自然清楚怎么做才是效益最大化的。
瓦伦蒂诺转身看向那道的声音的来源。身着蓝黑双色、极简中不失奢华的长外套,胸前闪烁着“V A”字样的自己从背后的阴影中走出,和瓦伦蒂诺擦肩而过,把另一个自己一脚踢倒在地上。瓦伦蒂诺也下意识地跟了上去,把那具残躯踩得粉碎。那张并未失去双眼的脸满意地露出嘲讽的笑。
你恨的从来都不是交替维度,而是无能的自己,废物。
瓦伦蒂诺无奈又疲惫的愤怒流向指尖,贯穿了幽影的身体。但是很快他又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了瓦伦蒂诺的面前。
再灼热的爱,也填不满熵增的天平。把炸药当作火炬,把暴力当作救赎,你本和他们别无二致。
说完,便如风一般消散,却并不是离开,而是再度回到瓦伦蒂诺潜意识的最深处。瓦伦蒂诺心力交瘁地靠着墙瘫倒在地上。“他们说我疯了,米娜。”他空洞地说着,无力地攥紧了左手的拳头,“但是当宇宙本身就是最大的疯人院时,紧紧握住那颗不属于这里的星尘……才是唯一的清醒吧。“
站在不远处的白色身影并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不断流下泪水的碧眼心疼地看着他和他背后插在命运之枪下、逐渐和他融为一体的尸山,双手捂着脸无声地哭泣。瓦伦蒂诺疲惫地用右手挡在一边的眼洞前,将头偏向了另一边,筋疲力尽地叹出一口气。
战术终端突然响起的尖锐警报驱散了一切幻想和颓废。一个高能量个体正在快速接近他的坐标。那股气势,不像克里斯那样难以预测,而是更加纯粹、更加锋利,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意。无论对手是谁,瓦伦蒂诺清楚自己都不能在这里和对方交手,于是迅速用强大的空间能量封锁了这片区域的坐标函数,同时通过空间褶皱很快来到了核心区域外围。
几条存在因果链被干净利落地切断,最后几名负隅顽抗的普朗克队员也倒在了杜兰达尔的剑影之下。罗兰甩落刃面上不存在的血滴,第三只眼平静地看向不远处扭曲的空间波纹。低垂的命运之枪滴落着尚未冷却的血液,瓦伦蒂诺空洞的视线紧紧锁定着那片深邃的星辰紫光,沉默地向罗安靠近。
还是罗兰先打破了沉寂,清亮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高贵。“瓦伦蒂诺·厄克特,近千亿年来单调的宇宙中最耀眼的焰火,”戏谑地停顿,同时目光落在了瓦伦蒂诺左手上两道刺眼的翠绿上,“不过,这么昂贵的火炬,竟然仅仅为了她而燃起?还是说,只是企图掩盖自己内心那早已熄灭、名为希望的火种?”
这么明显的挑衅是没法激怒瓦伦蒂诺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他仍在慢慢向对手逼近,“从来只会碾碎希望和梦想的人,是不可能理解他们的价值的。你根本就不配谈论你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罗兰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乎不可被察觉的弧度。“碾碎?不,厄克特先生,我们只不过是在……清理。”罗兰抬起杜兰达尔指向瓦伦蒂诺,“看看你身后吧,看看你那渺茫到虚幻的救赎所建立起的丰碑——名为解放的坟墓!用无数你声称要解放的同族的尸骸堆积而成的真实!甚至那个连最后一点存在痕迹都被抹除的……米娜?“他刻意加重了那个名字,”你自己口口声声为了她而战,可你每一次挥枪,每一次吟诵,都在将她的存在推得更远,抹杀得更彻底,用仇恨和牺牲为她和你挖掘坟墓。“
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一般砸在瓦伦蒂诺的意识上。他停下了脚步,仿佛正看见米娜的幻影在罗兰的剑尖处崩解,而那张熟悉无比的脸,此刻也在逐渐变得模糊。
“更可悲的是,厄克特先生,“罗兰的声音陡然转冷,”你连承认自己沉溺于毁灭的勇气都没有。你将复仇的私欲包裹在自由和解放的大义中,用比肩神明的力量麻痹自己对无能的恐惧。你很清楚,你早已不是那个只想救回爱人的瓦伦蒂诺,但是你不愿意承认:你现在只不过是被命运吞噬、被权力扭曲、在仇恨的泥潭中打着滚,并拖拽着所有信任你的人类一同堕入深渊的,“罗兰像是审判一般地地道出最后一个词,”怪物,仅此而已。“
瞬间,医疗仓中亚当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无数死去的火种会成员空洞的眼神在他面前一一闪过,最终融合进了罗兰闪着星光的身影。他人对自己的彻底否定,无疑即将点燃瓦伦蒂诺心中的绝望、愤怒和疯狂。命运之枪中暴虐的红光涌动不已。
虽然脸都已经被气得变形了,瓦伦蒂诺还是尽力压制着自己,等待着真正需要他爆发的时刻。“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生来就拥有一切的杂种,”他左手上的绿光此时变得前所未有的耀眼,“怎么可能懂得……失去最后的光芒的滋味。”瓦伦蒂诺似乎要咬碎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说我自私也好……谴责我不负责任也罢……但是我只在乎一件事!”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将所有的仇恨、痛苦和濒临崩溃的自我,化为一道撕裂因果和法则的血色洪流,舍弃一切战术和防御冲向罗兰。“米娜……她是我最后的光,而你们……夺走了她!”超新星爆破一般的怒吼甚至盖过了命运之枪的尖啸,“现在……就拿你们的命来偿还就行!”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罗兰像是早已看破般地笑笑,随即变得无比认真,眼中的星辰迸发出压倒性的光芒,身后紫袍无风而动,最为纯粹的星云之力凝结到了处于完美防反架势的杜兰达尔上。“室女座骑士罗兰,今日便将见证,”他的身后,突然闪现出璀璨的群星,“你那扭曲的光最后的熄灭!”